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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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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

考場外一片混亂。

在直播剛剛出現的瞬間,所有人都楞住了。

最先反應過來的,卻是考核的總考官。

在語音和監控的雙重暴擊下,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打自己的臉。

然而滑跪已經來不及了,他必須死死咬住不松口。

只要工會能頂住壓力出手解決,今天的事就可以輕拿輕放。

格萊特會長也是這麽通知他的。

於是他堅稱視頻和語音都是合成的虛假數據——非常逼真,以至於看不出端倪,喬治亞一定與其同夥謀劃了很久,為的就是在行星副長競選前,抹黑科技局的作風。

總之,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揭露不公,而是政敵的蓄意陷害。只要這樣扯,局長就還有可能保住自己。

一邊物證齊全,一邊說都是做假。

兩方僵持不下的時候,科技局的局長帶著格萊特出現了。後者步伐僵硬,臉色灰敗,沒有在修理師工會的半分神氣。

光腦直播就已經夠讓他絕望,更別提……

他始終想不明白,萊恩哈特先生這樣修理師的巔峰,為什麽會對鹹魚修理店那小子的作品感興趣,竟然要親自來看!

他們到場後,萊恩哈特才走了過來。光譜科技的總裁沒有人會不認識,人群中,多人倒吸一口涼氣。

萊恩哈特看也沒看他們,徑直走向喬治亞和卡特:“口舌之爭沒有意義,想確定到底是誰的作品,就用同樣的材料覆現一遍那臺機甲。最後結果我來評判,有異議嗎?”

他都這麽說了,哪還有人敢說“不”字。

科技局的人立刻重新準備了場地材料,那個鬼魅似的直播也終於被他們解決,不再允許訪問。

但自從萊恩哈特拍板了覆核,卡特、總考官以及格萊特的臉色就一直灰敗至今,倒是喬治亞這會兒已經緩了過來,相對平靜。

慶幸能夠自證清白之餘,他並不是很懂萊恩哈特提出的解決方案。

這其實不是很直接。

對於這種手握尖端科技與資源的人,想要知道視頻是否合成甚至不需要十分鐘,根本沒必要浪費寶貴的幾個小時等在這裏。

刻意提出重做,不像是為了斷清白,更像是為了……看點別的什麽似的。

正想著,他便聽見萊恩哈特說:“評分最高的那臺機甲呢?拿來讓我看看。”

一臺考試期間做出的機甲,真有那麽大的看頭,能硬控財團巨頭好幾個小時?

喬治亞清楚自己沒有這麽大的臉。

他不明白萊恩哈特的來意,隱隱覺得不對,只是倒計時已經開始,證明自己的成績才是當務之急。

他沒有閑暇多做它想,卻能感覺到有目光鎖定著自己,一刻也不曾移開。

萊恩哈特只是掃了兩眼,就對那個會長的學生失去了興趣——做事情太糙,根本不忍直視。

倒是草根出身的喬治亞操作規範,步驟清晰。

他還沒仔細觀察,科技局局長的聲音便響起了:“萊恩哈特先生,那臺機甲的實物我們為您帶來了。”

靜置在他面前的機甲造型普通,像它的制造者一樣灰撲撲的,並不起眼。

但機甲上每一個不起眼的小組件都經過精密的調試,看得出制造者十分用心。

萊恩哈特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蹲下身,仔細端詳這臺機甲的構造。同時也審視著喬治亞的操作。

萊恩哈特是最早接觸機甲的一批人,論起對機甲的了解程度,他稱第二,全聯邦沒人敢稱第一。

看著修理師拿起某個工具,他都能預測出對方想要幹什麽。

但今天情況卻不一樣。

與其說他預測了喬治亞的操作,不如說是喬治亞跟上了他的思路。

雖然有些青澀,卻幾乎每一步都踩中了他設想中的最優解,甚至連一些小的操作習慣也很相似。

萊恩哈特親自教出來的學生都沒這麽像他。

難道這個喬治亞去光譜科技偷過師?或者他的長輩和我有點關系?

萊恩哈特腦子裏冒出了一個離譜的想法,更離譜的是,他甚至打開了光腦,讓自己的智能助手進行確認。

他等待著計算的結果時,喬治亞的動作恰巧也停了,似乎在回憶自己原先的步驟。

思考時,他下意識將手放在右耳邊,拇指沿著耳廓一路下滑,在耳根處按了按,沒什麽意義,倒像是在模仿著誰一樣。

那是一個很小的動作,但萊恩哈特見過許多次。

因為在某次戰役留下的後遺癥,他的老師右耳會時不時出現幻聽,因此在思考的時候,常有這個習慣。

一個小動作說明不了什麽,可是結合之前種種……那些熟悉感終於有跡可循。

他清晰地意識到,喬治亞的操作不只是像自己。真要論起來,更有老師的影子。

可眾所周知,“指揮官”英年早逝,自己是他唯一的學生。

不可能、也絕不該,再有第二個人像他!

久違的,萊恩哈特感到慌亂。

【計算已完成,喬治亞·吳與光譜科技的聯系為零。】

一道不帶感情的機械人聲打斷他的思緒。

萊恩哈特定了定神,終止後續指令。他原本等待著這份數據,現在卻覺得沒有什麽意義。

另一件事填滿了他整個腦子,而他迫切地需要得到答案。

“夠了。”他站起身,終止了這場別有意圖的覆核。

四面八方的人都看過來,萊恩哈特只是走到喬治亞身前。他打量著那個土裏土氣的小卷毛,意味不明地說:“恭喜,以後是同行了。”

科技局的人已經快羨慕瘋了。

除非萊恩哈特自己這麽說,誰敢自稱是光譜科技總裁的同行?!

他們恨不得魂穿喬治亞,替他趕緊道謝。

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好運的人,只不過來參加了次考核,就撞上了潑天的富貴,直接走上人生巔峰!

喬治亞卻沒有回應。他只覺得自己比參加考核時更惶恐、更害怕。

沒有好事會無端落到一個人頭上的,他早清楚這點,一個在聯邦舉足輕重的人突然對自己和善,總要有什麽目的。

“別緊張,”萊恩哈特說,“我不過是想問你幾個問題——你修理機甲的操作很有章法,不可能是自學成才吧?”

“對、對的。”

萊恩哈特深深看著他,聲音發澀,幾乎一字一頓地問:“教你機甲的人,是誰?”

你無意識模仿的那個小動作,又來自於誰?

這下,科技局的人看明白了。

萊恩哈特先生在意的不是這個小卷毛,而是他的老師,那才是真的高手。

他們屏息凝神,也想知道高人的名姓。

“教我的人姓宋,”喬治亞回答道,提起宋先生,便感覺心中多了分底氣,“他叫宋連旌,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。”

宋連旌?科技局局長一怔。

這個名字,好似有些耳熟。

他還在試圖將名字和人對號入座,隊伍後忽然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聲響。

修理師工會的格萊特像是沒有站穩,整個人跌坐在地,臉色驚惶。

他想起那天在鹹魚修理店看見的病骨支離的長發青年,心中最後一點僥幸轟然崩塌。

那樣的家夥,怎麽會是讓萊恩哈特先生都另眼相看的高人?!

“格萊特,你身體不適嗎?”

科技局局長不愉地發問,臉色並不好看。

事情做得不漂亮,被人全星直播也就罷了,竟然還在萊恩哈特先生面前平地摔,太影響他們科技局的體面。

格萊特艱難地被人從地上摻起來,連聲道歉。

格萊特是真的急了。

他本人在機甲上天賦平平,能成為B級修理師,當上工會的會長,靠得都是審時度勢,選人站隊的本事。

他自認為看人很有兩下,總能追隨最有前景的人,幫對方做不方便動手的事,雙方共同獲利。為了升官發財嘛,不丟人,世界上總要有人得道,他很願意做跟著飛升的雞犬。

但是格萊特沒有想到,這一次他竟然看走了眼。那麽破落的一家店,還有那個病到走兩步都快斷氣的人,怎麽會是讓聯邦大人物都另眼相看、特意詢問的修理師?

不、不能就這樣。他想,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!

無論是去回收鹹魚修理店那塊地的使用權,還是和宋連旌等人起沖突,都是出於局長的命令。盡管格萊特不知道背後的具體交易,但得罪大佬的這口鍋不是他一個人的,他才不要背。

眼見科技局局長還沒回想起到宋連旌究竟是誰,格萊特暗自慶幸,並不打算提醒。

他褪下手指上的紅寶石戒指,極誠摯地走向前,放在喬治亞身邊的桌子上:“小同學,今天考核的風波都是因為我們修理師工會的疏忽,你的成績我一定給你做主。這枚戒指你先收下,就當我給你和那位宋老師的賠禮。”

他將重點放在“宋老師”三個字上,希望喬治亞能聽懂言外之意。

這變臉變得也太快了吧!

科技局圍觀的其他人暗自腹誹,同時升起了強烈的危機感。

格萊特在拍人馬屁上向來很有一手,他先一步行動,自己怎麽能落後?

宋連旌這個名字聽著有些耳熟,他們卻想不起來具體內容,大概是高人行事低調,品行高潔、沒那麽好接近。

但這個卷毛學徒年紀輕輕,城府不深,他們倒是可以借著他,表達對高人的敬意。

眾人心念電轉,摸索著身上有價值的東西,打算通過喬治亞,把人情轉交給那位神秘強大的修理師。

送禮送得跟葫蘆娃救爺爺一樣,還一口一個“老師”,人家又沒教過你!

萊恩哈特更加煩躁。

他反反覆覆咀嚼著“宋連旌”這三個陌生的字眼,沒有任何同這些家夥客套的心思。他只關心一件事——宋連旌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個人?

“我的問題還沒有問完。”萊恩哈特緊緊盯著那個懵懂的小卷毛,“你的老師長什麽樣子,不、是什麽性格,平常……平常工作都做些什麽?”

這算什麽問題,摸底調查?

哪怕已經察覺到這位大人物是為了宋先生而來的,喬治亞依然十分迷惑。

他如實答道:“宋先生是位很隨和的人,喜歡養花、養貓、曬太陽、吃路邊攤,不過不大愛出門。今天天氣不好,他親自開車送我到考場,我很感激他。”

萊恩哈特:“工作呢?”

說到工作,喬治亞汗流浹背了。

他絞盡腦汁,才想出一個委婉的說辭,“我們修理店有活兒的時候,宋先生會指導我解決。平時……養花養貓就是他的工作。”

他說到最後都有點不好意思。宋先生這樣的大人物,怎麽想也是日理萬機、公務繁忙的。一定是他們鹹魚修理店實在太破了,才讓宋先生看起來這麽游手好閑!

萊恩哈特:“?”

養貓、吃路邊攤?盡是些不入流的愛好。

至於種花,那就更不可能。

他的老師在太空軍中是戰功赫赫、彪炳千秋的最高統帥。下了戰場,則是機甲的開創者,不世出的機械天才。他全能的像個神一樣,卻很少有人知道,他也有不會的東西。

——他不會種花。

連綠蘿都養不活,偏偏還固執地往那只白瓷瓶裏插新的枝椏,養一枝死一枝,百草枯和他比都遜色。

就算愛好都可以偽裝,但提及工作態度……他的老師可是聯邦有名的第一卷王!

他戰無不勝、算無遺策、任何一件事只要經他的手,都會提前刻上成功的印章。萊恩哈特見過主艦上的永遠燈火通明的會議室,知道他為此付出了多少。

即便這樣,老師也會抽出時間手把手教他機甲,會在考試前囑咐他細節、叫他放平心態,會無聲為他掃清前路障礙。

但那個人不會隱姓埋名、不會和光同塵、更不會病弱懶散……

他一條一條在心裏細數,像在駁斥腦海中出現的荒謬猜測。

那個“宋先生”不可能是他的老師,頂多是身負奇遇,和老師學過東西的人。

他的老師已經死了。

死在深雨戰爭的末尾,如果有碑有陵,墳塋前應長滿雪白的長生花。

只是,像所有人知道的一樣。

聯邦唯一的元帥葬身星海,屍骨無存,連名字也就此成了整個聯邦不可言說的禁忌。

一百年過去了,萊恩哈特後悔過很多次,這一次尤其難過。。那些年,他一定是被人蠱惑,才會加入那場見不得人的合謀,甚至在他們抹黑老師身後聲名時一言不發。

百餘年的悔恨沈沈堆在胸口,壓得人喘不過氣。他無比痛苦,但老師已逝,離世時不曾成家,身邊朋友也死得死、散得散,他根本無從彌補。

等等……

餘光掃過年輕修理師淩亂的卷毛,萊恩哈特忽然想到了什麽。

那個宋連旌!

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來頭,但種種跡象表明,他或他家中和老師有舊,所以才有著和老師相似的修理機甲思路,學過他不經意間的小動作。R0996星是老師生前駐紮過的地方,這樣說來合情合理,其餘細節,都可以之後仔細調查。

總之,宋連旌不足以被稱做自己的師弟,不過也勉強算是繼承了老師一點衣缽的人,怎麽能在一顆破爛的邊緣星上潦草度日,每天澆花養貓!

老師那樣勤奮自律的人,要是泉下有知,一定不會開心。

他心裏某個想法漸漸成型,卻沒有下定決心。在此之前,他還有許多話想找人傾訴。

找一個見過老師、敢說出他名字的人。

萊恩哈特快步走出會議室,問等在一旁的科技局局長:“王教授呢?”

“王教授還在宴會廳,”局長陪著小心說,“他正在看那份入侵科技局的代碼,說是有幾處很有趣,叫他想起恩師。您——”

R0996星是什麽懷舊勝地嗎,王數一竟然也在追憶老師。萊恩哈特自嘲般地想。

他和王數一相識百餘年,但從未私下發過一句消息。

他之前想找話題,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,此刻卻發現彼此間竟有如此深厚的共鳴。

局長似乎還說了些話,萊恩哈特沒有理睬,徑直按下了去往宴會廳的按鍵。

大人物總是這樣雷厲風行。

科技局許多人匆忙跟在他身後,然而電梯容量有限,更多人沒來得及搭上這一班。

他們停在原地,彼此對視一眼,齊刷刷沖向喬治亞。

某名心寬體胖的官員憑借體積優勢撞開旁邊的人,在喬治亞面前擠出了真摯的笑容,搓了搓手。

“小同學,我剛剛你聽說,宋老師送你來了大廈?他人在哪裏,能不能請你幫我引見?”

“是啊,宋老師機甲水平高超,我們邊緣星資源匱乏,有這樣的高人,實在想求見一面,有幾個問題想請他幫我解惑。”

喬治亞的視線被一張張大臉占據——他從未見過這麽多人討好的笑臉,那些價值不菲的東西被一股腦堆在他懷裏,拿著只覺燙手。他在一聲聲逼問之下亂了陣腳,慌張地說出了“空中花園”。

聽到這四個字,科技局的人眼睛都亮了,頃刻間便從喬治亞身邊散開。

下一班上行的電梯已至,他們蜂擁而上,沒等電梯門完全打開,便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沖了出來,目不斜視地往空中花園走。

一名清瘦的長發青年抱著貓從花園出來,沒有得到他們任何一個眼神。雙方方向相悖,轉瞬擦肩而過。

“到了……就是這裏。”科技局的人氣喘籲籲,四下張望。

沒看見想象中高人的面孔,倒是見到許多熟悉的下屬。

一幫仍然牽著寵物徘徊在空中花園的執事們湊了過來:“副局長、會長……您怎麽來了?”

官員們大喘著氣,不覆往日威嚴:“今天那名高分學徒的老師就在這裏,連萊恩哈特先生都對他十分看重,你們有沒有見到?”

執事們搖著頭:“除了我們,這裏只有兩個南岸來的窮鬼,看了只會影響您的心情。”

雖然直播在萊恩哈特先生出現、要求覆現作品後就被關停,但憑借在科技局摸爬滾打多年的經驗,他們已經猜到喬治亞會得回自己的成績,就此一飛沖天。

能教出來這樣學生的老師,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。如果出現在空中花園,他們不可能會認不出來。

格萊特這幫人顯然也清楚,沒有繼續追問,失望地嘆了口氣:“不在這裏,難道宋老師已經離開了?”

“那位老師姓宋?”張執事試圖上前搭話,“說來也巧,剛剛那兩個貧民中,有一個人也是姓宋。”

今天姓宋的,未免也太多了一些。

他話音未落,眼見格萊特會長臉色突變,立刻也想到了什麽,匆忙叫來工作人員。

“剛剛進入空中花園的那兩個人叫什麽?是做什麽的?”

工作人員不明白發生了什麽,查了查來訪信息:“他們都在南岸的鹹魚修理店工作,其中一位是臨時修理師,叫宋連旌,另一位叫紀小游,是陪著他們修理店的學徒考核才來的大廈。”

花園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

執事們瞪大了眼睛。

張執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眼睜睜看著剛剛還巴結自己的同事們不約而同地從身邊退開。

串上了,都串上了!

被萊恩哈特先生另眼相待的是宋連旌,一飛沖天的是他的學生。

可是這、這怎麽可能?他穿的那麽窮酸,抱著只瘸腿貓,只知道看彩虹——

“蠢貨。”格萊特恨鐵不成鋼,完全忘了自己在鹹魚修理店的做派,“高人的事情,能叫窮酸嗎?”

“人家穿的肯定是特殊定制,為舒適隱藏了牌子。你們追捧的霓虹夜景危害環境,人家才想要看自然風光。這是老錢風,骨子裏透出的優雅個高貴,你們竟然連這都看不出來!”

原來這就是中央星近來流行的老錢風!還是格萊特會長見多識廣。

執事們羞愧地低下頭,在光腦上做好筆記。

格萊特訓斥完他們,轉過頭去,熱切地問:“宋老師去了哪裏?”

工作人員有些尷尬:“他剛剛坐電梯下去了,就在您來之前不久。”

格萊特恍然想起走進花園時與他擦肩而過的那個青年。

當然沒有細看,但抱著貓,又留著長發的,想來就是宋連旌!

格萊特懊悔得捶胸頓足。

他們離得那麽近,竟然就這樣錯過了!

不行,不能就這麽放棄。

他下定決心,避開同僚,悄悄在光腦上聯系自己的心腹:“給我準備飛梭,速去鹹魚修理店。”

心腹有些意外,但很快反應過來:“我這就去準備,保證讓您順利拿下鹹魚修理店的地皮,不再出任何差錯。”

“好……等等!”格萊特察覺不對,“你要幹什麽!!!”

“您不是要親自對那家修理店動手了嗎?”

“誰說過這種混賬話!”格萊特目眥欲裂,“我要去鹹魚修理店拜訪,拜訪!快去準備厚禮,我要給宋老師登門道歉!”

——

直播停下了,風波卻遠遠沒有結束。

整個下午,北岸人都在討論著同樣的一件事。

“你知道有人在參加考核時被調換了成績嗎?”

“說是為了討好那個工會會長故意幹的,真是臉都不要了!”

北岸是整顆邊緣星上最富貴的地方,這裏的打工人看著也比別處光鮮亮麗。

他們頻繁出入在高樓大廈間,旁人求之不得的風景他們已經看得疲倦無趣,上千萬星幣的生意對他們來說也不過稀松平常。

但冗長繁多的工作結束後,他們只能回到鴿籠般狹窄的家中。那些富麗堂皇的東西,沒有一樣屬於自己。

就連這個狹小窒息的落腳點也不是。

北岸無數打工人唯一的盼頭就是升職加薪,像個人一樣的活著。

高級的職位總是有限的,每次崗位調動時,幾百幾千個人中才能有一個脫穎而出,步入夢想中的生活。

為了卷過別人,自己上位,他們工作沒日沒夜,夢裏都在搬磚,不敢有一絲懈怠。

他們大多不懂機甲,與修理師考核毫無關聯。

人生於他們已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大型考試,每個人都在競爭著唯一的出口。

可若是這場競爭並不公平呢?

直播像個導火索,點燃了所有北岸人的忐忑與不安。

“過去一下午了,還沒說法嗎?”

“他們今天能在考核裏換成績,明天就敢換我們的績效。”

“直播到底是哪位大神弄的?能不能以後也播一播?

“科技局比你還想知道,希望他人沒事,別暴露。”

#直播大神#和換成績的詞條一起掛在頭版頭條。科技局的人看著那幾個字恨得牙根癢癢,使出渾身解數想要找到始作俑者。

網上的北岸打工人默默祈禱著對方不要被發現,卻忍不住猜測大神的身份。

幾名偷偷潛進北岸地下城倒賣零件的黑街年輕人也在吃瓜猜測,卻比他們更快得出答案。

“一定是暗網的高手,”馬爾科和同伴蹲在北岸郁郁蔥蔥的綠化帶後,小聲低語,“除了他們,還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入科技局系統,搞出這麽一場直播?”

“可暗網為什麽要策劃這個?”一名齙牙年輕人十分費解。

“你忘了誰在我們星嗎?”馬爾科低聲提醒。

“宋先生……不,是那位暗網老板!”

齙牙思索片刻,恍然大悟。

盡管已經過去半個月,他仍對那晚的“蹄花湯”記憶猶新。

種種跡象指明,在黑街假裝病弱的宋連旌極有可能是暗網神秘的幕後老板。他大費周章來到邊緣星肯定有所圖謀,而派人安排這場直播想必是他周密計劃中的一環。

先前是治安總署,如今是科技局,那位不露面的暗網老板竟然是一個計算人心、運籌帷幄的高手。

黑街年輕人感慨著,然後湊到一起,登陸他們擁有的唯一一個暗網賬號,試圖尋找新的信息。

映入眼簾的,是話癆殺手西格瑪新發布的變態東西。

黑街眾人只掃了一眼,便飛速滑開。這家夥的動態實在是過於血腥暴力,任誰看了都會難受。

馬爾科最慘,他甚至還暈血,卻總會在打開暗網時遭到如此暴擊。

他十分熟練地迅速點開許多個別的頁面,試圖陽間一些的文字和圖片洗刷自己的陰間記憶。

他們緩了小半分鐘,終於把那些變態圖片從腦子裏刪了出去,正要退出剛才亂點的頁面,卻無意看清當前道懸賞內容,然後停下了。

那是條半月前掛出來的匿名懸賞,明文大意為:

我出五百萬星幣,買一個人的命。

他在R0996星南岸,鹹魚修理店,名叫宋連旌。

……

懸賞已經被人接取,截止日期就在今天。

——

從花園回來後,宋連旌躺在飛梭後排刷光腦,試圖彌補早起帶來的疲憊。

光腦首頁,科技局已經發布聲明,迅速滑跪。按照他們的賠禮道歉時的效率,再過一個小時,喬治亞就該拿著B級修理師的執照從大樓出來。

修理店不會倒閉,他也不用露宿街頭,去橋墩子下面擠大通鋪了。

對於鹹魚來說,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?

光腦上蹦出一條消息,宋連旌低頭一看——

哦,還真有。

幫沈標打上游戲榜一後,除了那個白色花瓶外,管家還額外給他支付了一筆“辛苦費”。

只不過他賬戶之前負債太多,突然收到大額匯款慘遭審核,剛剛才終於解封。

這些星幣對於他的醫療債務而言杯水車薪,卻能讓他和貓貓的生活質量上升好幾個檔次。

宋連旌是個很善於規劃的人,轉眼就決定好了要買的新東西。

他站起身,臨走前打了聲招呼:“我有些東西要買,一個人去逛一逛,你先在飛梭裏歇著,等小喬出來?”

“我可走不動了,你早點回來,”紀小游說。

考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,修理店旁邊的煎餅果子攤李大爺都知道了。

他為有出息的喬治亞感到十分驕傲,決定做一頓豪華煎餅大餐作為慶祝,並且慷慨地邀請了修理店另外兩條鹹魚。

煎餅大餐時間定在四點半——非常符合李大爺的健康作息,但對他們來說有點早。

等喬治亞出來,就得立刻啟程了。

紀小游抱著光腦癱在座位上,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。

但看宋連旌真要出去,還是掙紮一下爬了起來,把後座那件淺灰色的大衣遞給了他。

“你可多穿點吧,下午降溫了。”

宋連旌:“我就出去一會,你放心——”

紀小游:“就你這個身體,我放什麽心?你再把自己凍感冒了我可不管你,還要天天讓喬治亞給你做水煮白菜!”

宋連旌:“……”

水煮白菜殺傷力太強了,他無話可說,只能披著大衣走出了飛梭。

在來北岸之前,宋連旌已經對這裏的物價心裏有數,打聽了到最劃算的店鋪。

北岸的樓建得高聳入雲,地下卻有一片連綿的通道——是戰爭時期的臨時地下城,年頭已有很久。不太深的地方,有許多店家開著房車擺攤——比黑街高級一點,有利於他們在多個不同地點做生意,也有利於治安署的人檢查時迅速逃跑。

宋連旌提前做好調查,很快便找到了地下城的入口,貨比三家,在最便宜的店鋪砍出最合適的價格。

然後一手交錢,一手拿貨,拎著滿滿當當的材料,被老板綠著臉請出店鋪。

他的砍價天賦時隔多年依然在線,買齊所有東西後,賬戶裏餘額還剩了一些星幣。想了想,他又回過頭去:“老板,你們這有沒有畫畫用的光屏和新出的修理師工具套組?”

老板的表情看起來好像要吸氧。

過了半天,才不情不願地拿出來東西,警惕地看著他:“這倆?”

“多少錢?”宋連旌問。

“還要我報價嗎,”老板幽幽地說,“你小子砍價砍得我心慌,直接出個價拿走得了。”

“一千三百五。”

老板:“……”你真不客氣啊。

這些東西進價加起來一千三,就給他賺了五十。

要是碰上冤大頭,他能多掙好幾倍,可惜最近生意不好,這個價格算是卡著他底線來的。

他買賣開張仍然郁悶,把東西一一打包起來,遞給宋連旌時,自己先驚訝了一下:“你總共買了這麽多東西?一個人拎得回去嗎?”

“小事,”宋連旌笑了笑,“主要還是價格公道。”

老板:“……”

他現在聽不得這幾個字,直接把人轟了出去。

宋連旌毫無被人嫌棄的自覺,心滿意足地準備打道回府。

這家店所在的位置,即使在地下城裏都屬於犄角旮旯,放眼望去,四周沒有競爭的友商,只有發黃的墻體和銹跡斑斑的鋼架。

風從空洞的地下城呼嘯而過,整個空間蕩起一陣淒厲蕭索的回響。

宋連旌微瞇了下眼睛,把手裏提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,回身敲了敲店鋪的門。

老板從房車裏探出頭來,看見又是他,臉色難看得像是吃了蒼蠅:“你小子——”

他話音未落,被宋連旌的聲音打斷。

“我來的路上聽到風聲,今天治安官要到附近巡查。”

“真的假的?”老板緊張起來,下意識東張西望,視線卻好巧不巧被面前的人擋住。

“我騙你做什麽?”宋連旌隨意開口,好看的眉眼間懶散意味揮之不去,“反正今天地下城也沒什麽人,不如再往北去,今晚人流量大,少碰見幾個我這樣的,你能多掙不少。”

……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啊。

老板吐槽一句,覺得宋連旌說得也有道理。

雖然他是公民,不會被治安官抓進局子裏,但違規擺攤一車東西都要被沒收。

他不想冒這個風險,飛速收拾好攤子,開著房車揚長而去。

房車的影子消失在地下城迷宮似的拐角裏,只剩下煙塵飛揚。

宋連旌的大衣被吹得獵獵作響,他站在風口,面無表情看前方一片虛空。

“跟我跟到這裏了,不出來聊兩句嗎?”

地下城一片死寂。

片刻之後,慌亂的腳步聲響起,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局促地從遠處拐角走出來。

“宋、宋先生好!請問您想聊點什麽?”

馬爾科的目光充滿崇敬。

從看到暗網上的那條懸賞後,他們便下定決心要提醒宋先生——暗網的幕後老板當然不會對此全然不知,但他們想和宋先生學習,就一定要展示出應有的態度。

可惜的是,上次河岸一別,他們沒能成功加到宋先生光腦的聯系方式,只能線下找人。

黑街的年輕人們分成幾路,分別在可能的地點尋找宋先生。

鹹魚修理店員工和科技局的風波鬧得全網皆知,馬爾科覺得,宋先生說不定就在棱鏡大廈。

他從倒賣零件的角落往大廈走,還沒到地方,就遠遠地看見一個形似宋先生的人在和流動攤主交談。

還沒等他確認,熟悉的聲音已經響起——隔著那麽遠,宋先生竟然發現了他,還叫他出來!

這是怎麽樣的實力和水準啊!不愧是暗網的幕後老板!

馬爾科佩服得五體投地,三步並作五步跑了過來,路上還不忘說正事。

“宋先生,暗網上有人要對您不利!”

宋連旌:“……”

“不是指你。”

“什麽?”馬爾科驚異轉頭,連個影子都沒見著,“那您在找誰?”

宋連旌把跑到近前的馬爾科招呼到自己身後,嘆了口氣。

“找一個比你更沒眼力見兒的。”

話音落下,空蕩的地下城中響起一陣猖狂笑聲。

馬爾科警惕地四處張望,只覺得聲音來自四面八方,根本找不到源頭。

“想不到,你還真能發現我。”那道聲音不笑了,語調卻依然囂張。

“剛剛那個賣東西的是你主動打發走的?有意思,”那人說,“可惜了,你要早有這麽識時務,就不會得罪了人,被掛到暗網上,用五百萬星幣買你的命。”

殺手竟然這麽快就來了!

馬爾科瞳孔地震。雖然他和同伴有暗網賬號,在上面看到過不少類似信息,但直面一名殺手,還是人生中頭一遭。

他立刻扭頭看向宋連旌——宋先生既然是暗網的老板,那肯定早有準備,或是提前在暗處安插了許多人手吧!

宋連旌卻什麽也沒做,只是低頭瞥過光腦上的時間。

已經快四點了,算來有些緊急。

李大爺是個很守時的人,他如果在這裏拖上太久,就趕不上煎餅大餐了。

得是多麽失敗的人生,才會錯過一頓免費的、美味的煎餅啊!

他想了想,看向前方,決定最後再掙紮一下。

“你確定要動手嗎?”他問。

殺手對這個問題毫不意外。

他在暗網上也算小有名氣,出手成功率很高。許多目標都曾在臨死前向他求饒,或者痛哭流涕,或者神情急切,試圖用錢權許諾換取生路。

但宋連旌這樣的語氣,他是頭一次聽。

好像是例行公事一樣,甚至還有點煩躁。

他不想活了嗎?殺手猜測。

但他一路跟過來,看見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悠閑自在,砍價砍得都十分歡快,不像是對生活失去了希望。

殺手沒想明白,但好在他也不是愛刨根問底的人。

他做得最多的事情,便是將別人的秘密,連同他們的性命一起,埋葬在黃土之下。

“當然動手啊,”殺手說,“我不殺你,誰來給我五百萬呢?”

他架好早就準備的狙/擊槍,從瞄準鏡裏盯著自己的目標人物。

長發青年站在風口,烏黑發絲同衣角一起在風中飄揚,像個煢煢獨立的影子。

他穿著灰色的大衣,膚色又很蒼白,整個人身上都是死氣沈沈的顏色,偏偏容貌極其出眾,是沈悶死寂的地下城裏唯一的一抹亮色。

殺手記得,宋連旌臉上總是帶著若有似無的和藹笑意,現在卻消失得一幹二凈,叫他覺得十分遺憾。

美人無論笑意盈盈還是梨花帶雨都很好看,卻不應該面無表情。

“不要難過,”殺手決定做一回好人,“我動手很快的,不會太疼。地下城作為埋骨之地雖然配不上你這樣的美人,但還算僻靜。如果你怕孤獨,我也會把旁邊這小子送下去陪你。”

一點紅光自狙/擊槍上亮起,瞄準著宋連旌的眉心。

殺手應該身在高處,他們已經被瞄準,根本無處遁形。

馬爾科本來以為,自己從下定決心來找人的那一刻起就將生死置之度外,但仍然免不了恐懼,下意識往後躲去,緊緊抓著宋連旌的衣角。

都到了這種時候,宋先生也該亮出自己的底牌了!

“你話好多。”宋連旌卻沒有發出什麽信號,只是俯身從買的一堆東西裏取出一只扳手,“我真的很懷疑你們的職業素養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殺手一楞,臉色變得嚴肅。

他完成的單數可是很多的,身為殺手的名譽相當有保證。更何況,就算發生了什麽事情,他也有相當的保障,絕不會在一個病歪歪的家夥這裏出現意外。

“無所謂了。”宋連旌掂了掂那只扳手,絲毫沒有繼續談話的意願。

他從來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,現在終於失去耐心了。

明明已經躺平了,為什麽這些人一個一個……偏要找他的麻煩,打破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生活。

實在煩人。

宋連旌微微垂眼,鴉羽似的睫毛在臉頰落下一片陰影。陰影之下,他的某些舊日性情正在緩緩覆蘇。

殺手聽得一頭霧水,他本能地覺得有些冷,但環顧四周,卻沒找到任何威脅。

不過,是拖得有點久了。

他想著,收起自己那點憐香惜玉之心,像以往千百次一樣,熟練地扣動扳機。

“咻——”

消音的子彈離膛,高速向前,即將穿透血肉,奪取性命。

電光火石之間,宋連旌只是看似不經意地拉著馬爾科一側身,那枚子彈便自他們兩人之間飛過,甚至沒擦到他一縷發絲。

落空的子彈擊打在地下城生銹的鐵架上,餘音久久回蕩不息。

馬爾科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,冷汗瞬間浸透衣衫。

他大腦一片空白,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麽。

黑街不是沒有過槍支混戰,只是被殺手瞄準、命懸一線的感覺太過可怕。

他在劇烈的恐懼之下,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,才讓自己不至於尖叫出聲。

這個時候,宋連旌忽然回過頭問:“暈血嗎?”

都到生死存亡的時刻了,這是什麽問題?

馬爾科滿心滿臉的疑惑,恐懼都被沖散了一點,稀碎地組織起語言。

“有、有點。但您……”

順著這個問題,他原本想問的其實是宋連旌為什麽知道他會暈血。

但情況實在太緊急了,他更關心的完全是另一件事。

殺手都動手了,狙/擊槍裏還剩下好幾顆子彈。哪怕是再沈得住氣的人,現在該開始收網了吧!

宋先生,您的人呢!

堂堂暗網幕後老板,有沒有人來保護一下啊!

馬爾科心裏閃過萬千念頭,剛試圖開口,便聽見宋連旌平靜、冰冷的聲音。

他只說了兩個字。

“閉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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